她不仅是我的老师

也是我的妈妈

她的生活犹如江河，不停地：

奔流——汇合——奔流

倘若她仅是我的老师

空缺的田野依旧遍地芬芳

奔腾的骏马披着血红影子

直击西沉的太阳

我仍然爱戴、追逐着她

像往常的周末晚上——

洗净水果，拉出座椅，摆上餐具。

（摘自蒋筱寒《我的老师》）

王小波写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作为一名普通教师，我特别喜欢这句话，而且，自认为拥有了诗意的世界。

一个教师，怎样才能拥有诗意的世界呢？

一

诗意，首先来自对现实生活努力建设、创造的勇气，去创造一个不应注定被设置的现实。经常有年轻教师对我说：“史老师，你所在的学校人文环境一定非常好，我也想到你的学校去，因为我的学校、地域生态环境实在太恶劣了！”对自己的现实生活不满，想到一个满意的环境去开始崭新的生活，这是人之常情，但这其实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令你满意的现实生活环境。

做教师24年，我换过大大小小6所学校，从乡村到城市，从北方到南方，从公办到民办，没有一个环境是非常美好的，美好都是存在于距离中的。在中国，没有学校会不要求教师满足其对分数的追求，没有学校的家长群体会不要求教师让孩子考好。因此，教师如果总想着：“必须有一个理想的环境，我才能够做一些理想的事情。”那么，你可能永远做不了理想的事情。

现实生活中，你会遇到各种各样令人抓狂的问题，如何在坚守自己底线的基础上，得寸进寸，改变你的现实生活，如何给自己营造一个可以尽力施展才华的环境，如何创造一个有尊严有乐趣的生活——这才是一个成熟理性的人致力于干的事。就像王小波笔下那只特立独行的猪一样，若不想被别人设置生活，你就要自己明白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要清楚如何实现你的理想，就要有能力抵抗、捍卫并且创造。人生短暂，只有一次且不可逆，所以要负责任地过好现实生活的每一天！

二

诗意，还来自对不可预知、不可把控的生活的渴望，勇敢地迎接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实现生命的多样化。

一个人只活一生一世是不够的，而人又只能活一生一世，那就应让这一生多些变化。尽管变化会带来很多不可预知、不可把控的危险，但这种危险也会带来无限的可能和梦想，让未来充满希望。在变化中，我们不知道将来会身处何方——这多么迷人！

就像我经常对我的员工讲的那样：“不要总是给自己画一条线——我的人生到此就止步了，我高考没考好我的人生就结束了，你的人生没有那么轻而易举就结束。你不要以为，你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大学，你的人生就定型了。老师现在在这里给你们上课，我不认为我会永远在这个教室里给你们上课，可能我不会永远在这个学校，有一天，我还会离开这里。因为有更美好的未来，我可能还要去创造；因为没有尝试过的生活，我可能还要去尝试。”

每届员工都会问，老师你是不是要辞职啊？他们总认为，一个人说这话的时候，肯定是要辞职了，其实，不是要辞职才说这样的话，这话反映的是一种人生态度。这种人生态度就是，你要对不可预知、不可把控的生活有一种渴望，你要对蕴含无限可能的未来充满期待，你要有随时去开创它的勇气和信心，你要有激情，你要有梦想。

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们所追求的一切，财富、学问、家庭、爱情、事业等，其实，都是一种生命的激情，这种生命的激情就是，证明我在活着，我在认真地、努力地、勇敢地、充满诗意地活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应该有“一个人”的样子活下去，而不是像待宰割的牲口一样，在发臭的栏圈中屈辱地活下去。

正如获得普利兹克奖的建筑师王澍在他的《造房子》一书中所写的那样：“每一次，我都不只是做一组建筑；每一次，我都是在建造一个世界。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世界存在。”一个有诗意的人，注定拥有更丰富的世界。

三

我是一个对新生事物感兴趣的人。当一个新的东西或者一个我不认识的东西展现在我面前时，我不会抗拒排斥，而是保持开放喜悦的心态，大胆了解，积极尝试。有的东西，可能尝试一下，“好，够了，我不感兴趣”，或者，“啊，什么鬼，我可学不会！”，那就放下。而有的东西可能很吸引我，会给我一种找到一个新天地的惊喜，则跃身其间，载沉载浮，不亦乐乎。

我现在做在线教育，源于2009年从互联网上了解到可汗学院，始于2013年在沪江教育网上开设的两节在线直播公开课，当时感受非常好。其一是，我非常适合在线直播，天生就该上网课！其二是，在线教育前景无限广阔，其对学校教育的深刻影响将很快显现！想必我2013年毕业的员工们，还能记得当他们教师节回校看望老师时，在办公室里，我为他们兴奋地描绘在线教育的美妙前景时的激动和喜悦。

因此，我进入在线教育领域是有备而来的，是我自己主动的拥抱使然。而这个拥抱，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有两点：能力与勇气。在线教育最大的特点就是自由，它既给了教师自由，也给了员工（包括家长）自由，它已经并且还会对现在的教育的各个环节——无论是基础教育还是高等教育、职业培训教育，产生非常深远和巨大的影响。

从教24年来，我无数次问自己：我是教什么的？我不是教阅读的，也不是教写作文的，我是教书育人的。我首先是一个教师，其次才是一个语文教师，经典作品研读、日常习作评点、国际佳片鉴赏……所有这些构成课程的元素，都是使人成为人的手段，而不是目的。作为一个教师，我公司产品的出发点和目的地，都是人，都是为了我和员工们共同成长为具有自由思想、独立人格的和谐发展的人。

所以，无论是实体的课堂还是在线教育，我开发的这些课程都是立足于人的现实生活又面向人之未来的生命成长课。我带着孩子们，从小学开始，每周研读经典，共同探讨生命成长中诸如自爱、感恩、亲情、善良、挫折、勇气、责任等关键词，如此延递，我们将一直学习到大学；为了弥补那些现在已经读到初中以上不适合学习“从小到大”课程的孩子的缺憾，我还带领中员工，与司马迁、王羲之、李白、爱因斯坦、加缪、卡夫卡等古今中外名家一起度过每个周末夜晚；父母改变，孩子改变，今年暑假，我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家长们，共同探讨如何陪孩子读书、如何发现孩子、如何摆脱原生家庭的伤害等6个话题。那一份份滚烫的家长作业，让人过目难忘！

四

《教育：一场惊人的旅行》（史金霞 著 中国轻工业出版社）是我告别过去后出版的第一本书，是对过去种种的一个总结，是对未来种种的一个呼唤，是我生命成长历史的横断面。

阅读此书，您将看到我作为一个人、一个教师、一个妈妈、一个女人，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因此，所有篇目都保留了写作的具体时间，而且，全部保持当时写作的本来面貌，不是出于敝帚自珍，而是为了诚实地面对真实的自己。每一个瞬间，都是构成我生命的历史，不管它是卑微、懦弱、愤激、痛苦、无助，还是喜乐、平和、阳光、勇敢、坚定……合在一起构成了我。书的名字，与卡夫卡有关。

卡夫卡有一篇短篇遗作，写于1922年，于他去世后发表，被好友命名为《动身》。全文如下：

我叫仆人把我的马从马圈里牵出来。他没有听懂我的话。我便亲自走进马圈，给马鞴上鞍，然后跨上马。远方传来了号角声，我问仆人，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无所知，也一无所闻。在大门口，他拦住了我，问道：“主人，你骑马上哪儿去？”“我不知道。”我说，“我只想离开此地，只想离开此地。经常地离开此地，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我的目标。”“那么你知道你的目标？”他问。“是的，”我回答他，“我方才不是已经说了么：‘离开此地’。这就是我的目标。”“你还没有带上干粮呢。”他说。“我不需要带什么干粮，”我说，“旅途漫长得很，假如我一路上得不到任何东西，我非饿死不可。干粮是救不了我的。值得庆幸的是，这确确实实是一次惊人的旅行。”

是的，我所追求的，正是卡夫卡《动身》中所说的，由“不断离开”而构成的“惊人的旅行”。

一般来说，人们喜欢追求成功，不管在哪个领域，一定要成功。而我却认为，一个人不该追求成功，尤其不该追求把别人比下去的成功。就像约翰·威廉斯的小说《斯通纳》的主人公斯通纳一样，我所追求的，是我曾经认真地、负责任地、有情趣地生活过，是我这样一个真实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曾经真实地存在过。用王小波的话说，我追求拥有诗意的世界。

（作者史金霞，系独立教师，专栏作家）

《中国教育报》2017年11月20日第9版 版名：读书周刊